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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和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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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抱着一大堆杂货,艾米莉费力地走到汽车旁,然后将它们一股脑倒进后备箱里。这天晚上就要聚会了。她总共收到二十个答复,同时她发现自己对于做女主人的渴望竟比期望中的还要强烈。她今天一大早就起来用煲锅炖牛肉。甜点也都准备好了;她昨晚便把它们做好并放到了冰箱里。这些都意味着她只需要一回家就装饰房子以及在客人到来之前做好素食主义者要的意大利炖饭就可以了。

在回家的路上她开心地笑了,并享受着进行这次组织与计划的机会,这是在她与本生活的七年里从来没有过的。

当她停完车后,她发现丹尼尔不在房子里。她从后备箱里拿出杂货,走进房子,然后把它们放到厨房的桌子上。她仔细听了听,但没听到房子里有任何一处地方传来捶打和钉东西的声音。丹尼尔很少不在这里,但是艾米莉马上就将之撇在了脑后,然后开始装饰房子。她在所有地方都摆上蜡烛,然后给客厅的咖啡桌和餐厅餐桌上的花瓶换花,这两个房间是她计划举行聚会的地方,尽管她肯定客人们还是会看到被损坏的厨房,因为她知道他们喜欢在聚会时走来走去,尤其是找更多酒时。她把自制的彩旗挂满卧室,并在浴室放上一瓶百花香,然后在餐桌中央放了一个她从一堆废品里找出的银片,这个银片是废品中最好看的。她还将红酒倒入六个漂亮的水晶玻璃瓶中,这些玻璃瓶之前在厨房的碗柜里,后来被她找出来了。

艾米莉把小狗们重新安置在杂货间里,这样她就能利用客厅了。她的计划是将客厅用来社交和喝酒,而餐厅则用来吃晚饭。

钟面显示到了晚上五点,所以她得准备意大利炖饭了。她刚进入厨房,慢炖了一整天的牛肉香味就飘进了她的鼻孔,让她不由咽起了口水。她跟本在一起时放弃了花时间做饭的习惯——他更喜欢出去吃——现在她又能好好享受这个过程了。尽管招待二十个人得准备很多食物,因此做出好口感的菜以及按时做完它们让她压力不小。但是有这么大的厨房和所有这些任她使用的物品,事情也就没她之前担忧的那样糟糕了。她只想知道丹尼尔去哪了。他应该在这帮她才对;毕竟他曾声称自己是美食家。但是每次她从窗户向外望去,都没看到他在的迹象。他既不在外面的空地上。也不在坐落于黑暗中的车房里。

完成这一切后,她便上楼进房间换衣服。虽然感觉在几个月都没有画哪怕一点点的眼线之后再精心打扮很奇怪,但她还是很享受这种为聚会而打扮的惯例。她朝着一种大胆惊艳的形象打扮,也就是热烈的红唇和衬托眼睛的深黑睫毛。她选的裙子是钢青色的紧身裙。她又配了双高跟鞋,然后佩戴了一条袖口银项链,这就完成了整体的形象。

打扮好外在之后,她转过身欣赏镜子中的自己。她看到自己彻底改变了的装扮后,便高兴地微笑起来。

现在是下午6:45,她点燃香烛好让它们的香气溢满房子,然后检查牛肉和意大利炖饭好了没有。

完成所有的事情后,艾米莉便立刻出发四处寻找丹尼尔。她去检查车房,但是他不在那。那时她才发现他的摩托车也不在车库里。他一定又是骑出去了。

美好时光,她盯着钟面想。他应该在这的。她不想如此黏人但还是不停地担心,尤其是当第一批客人来了而丹尼尔还没回来的时候。

艾米莉尽力把他赶出大脑,然后换上高兴的表情。

她打开门后看到鱼馆的查尔斯·布雷萧和他的妻子,巴巴拉,正站在台阶上。他递给她一瓶红酒;她则递给她一束鲜花。

“你们真是太好了,”艾米莉说。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查尔斯一边环视四周一边说。“你把房子装修得如此美丽。并且这么快就完成了。”

“还没完成呢,”艾米莉说。“但是谢谢你。”

她脱下他们的外套,然后把他们带到客厅,那里会让他们更加地赞叹不已。她刚要给他们倒点酒时,门铃又响了。落日港的人们好像动作都很快。

她打开门,然后看到比尔克一个人站在门外。他替他的妻子抱歉,因为她生病了。然后他说,“原来的确是真的。不是你的鬼魂来我的加油站拜访了我。你真的独自做好了这一切!”他大笑起来并握住她的手。

“我也不敢相信自己,”艾米莉笑着说。她准备补充说明这些并不都是她自己做的,其实还有丹尼尔的全程帮忙,但是因为他不在这里,所以这些话就没说出口。紧接着她就意识到自己因为他不在这里而很失落。

艾米莉把比尔克带到客厅里。她不需要介绍他;因为他跟查尔斯和巴巴拉早就认识了。

门铃又响了,于是艾米莉去开门,她发现是辛西娅。辛西娅经营着镇子里的一个小书店。她有一头亮丽的红色卷发,并且总是穿着一身跟发色极其不搭的衣服。今天她穿着一身紫中透绿黄色的奇装异服,而且她的肥胖骨架完全不适合这身行头,她还涂了亮红色的口红和亮绿色的指甲油。艾米莉知道辛西娅因健谈和泼辣而闻名,但是出于美好的心愿艾米莉还是邀请她了。如果真的跟传言说的一样,那或许辛西娅还能给其他客人带去乐趣呢!

“艾米莉!”辛西娅大声呼喊着,她的声音过于刺耳以至于让人听了头疼。

“你好,辛西娅,”艾米莉回应道。“非常感谢你能来。”

“哎呀,你知道落日港的本地人都这样说的。‘没有辛西娅的派对绝不是好派对’。”

艾米莉猜测这样的声明从没被落日港的任何一人说过。她引着辛西娅去加入到客厅的其他人中,然后就听到一阵划破天际的兴奋尖叫声,这是辛西娅对其他客人富有激情与相同音量的问候声。

门铃再次响起。艾米莉过去开门时,发现是正站在台阶上的苏尼塔·帕特尔医生和她的丈夫,瑞吉。在他们后面不远处,赛琳娜正扶着里科穿过花园。

“我看到倒在草坪上的树了,”帕特尔医生说着,亲吻了艾米莉的脸颊并递给她一瓶酒。“这场风暴也严重影响了我们。”

“哦,是的,”艾米莉回答。“太吓人了。”

瑞吉握了握艾米莉的手,说道。“很高兴认识你。顺便一提,我是个庭院设计者,所以如果你想让我帮你处理那棵树的话,我会很乐意帮忙的。你随时都可以过来。我在镇上经营着一个苗圃。”

艾米莉去城里时曾多次经过那个花园般的美丽商店,里面有各种观赏花,并且还挂着很多款式的篮子。她不止一次想进去看看那些鸟澡盆,羽扇豆以及再生的灌木,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真的吗?”艾米莉问道,对他的慷慨感到非常吃惊。“那样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这是我所能做的最起码的事来报答你为我们敞开的家门。”

瑞吉和苏尼塔进入客厅后,艾米莉将注意力转到赛琳娜和里科身上来,他们就快到门口了。穿着露背黑裙并戴着金色短项链的赛琳娜看起来很美,她波浪似的黑发松散地飞舞在空中,嘴唇也是一种漂亮的红色。

“我们及时赶到了!”赛琳娜张开嘴巴笑了起来,并把一只胳膊环绕在艾米莉的脖子上,然后拥抱她。

“我太高兴了,”艾米莉说。“你是这些人里唯一一个我真正了解的人。”

“哦真的吗?”赛琳娜大笑着说。“那大帅哥呢?”

艾米莉摇摇头说。“哦天哪,现在可别提他。”

赛琳娜听后拉下脸来。艾米莉笑了笑然后把注意力转向里科。

“谢谢你能来,里科,”她说。“真的好开心能够见到你。”

“对我这个年纪的人而言出来走走是再好不过了,艾莉。”

“是艾米莉,”赛琳娜纠正道。

“我说的就是艾米莉,”里科回答。

赛琳娜翻了翻白眼,然后他俩就走进了走廊。艾米莉还没来得及关上她身后的门,因为她看到凯伦正在路上停车。她怀疑不会来的所有客人中,凯伦是最有可能不来的那个。但也许是因为艾米莉在凯伦的商店里购买了所有聚会要用的东西,因而改变了这个女人的想法,以至于她决定前来。在一个小型的当地商店买这么多东西可是花费了她相当大的一笔钱。

紧接着在凯伦之后,艾米莉看到了镇长。但是她并没有收到他的答复!她很惊讶他居然会来这个简陋的聚会,同时又担心她没有足够多的食物来分给每个人。

凯伦先到达门口,于是艾米莉跟她打了声招呼。

“我带了一个牛至和晒干的大块西红柿,”凯伦说,并递给她一个散发着香味的篮子。

“哦,凯伦,其实你没必要带的,”艾米莉说着,接过了篮子。

“这实际是个商业策略,”凯伦快速地说。“如果这些人喜欢它们,他们就会来我的商店购买了!”她眨了眨眼睛。

艾米莉笑了然后让出路来让她进去。她不是很确定凯伦的性格,但是这个女人似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友好。

艾米莉随后转过脸去面对着镇长。她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去准备握手。

“谢谢您的到来,”她说。

镇长看了看她的手,然后伸出手,但他并没有握上去,反而是直接越过,然后给了她一个有力的拥抱。“我很高兴你终于对我们这个小镇敞开心扉了。”

起初艾米莉对镇长那样子的拥抱感到很不舒服,但是他的话触动了她并让她放松了下来。

最后,所有的客人都来齐了,并且大多数都聚集在客厅里,这样艾米莉就有机会去跟他们好好聊聊了。

“我正在这跟里科说呢,”比尔克对她说,“我们觉得你可以考虑把这个地方改成一家提供早餐的旅馆,就跟以前一样。”

“我还不知道这里曾经是家旅馆呢,”艾米莉回答说。

“哦,是的,在你爸爸买下这块地之前就是了,”里科说。“我记得它从1950年到八十年代的某一年都一直在营业。”

赛琳娜听罢笑了,然后轻拍了一下里科的手说。“他都记不住我的名字了,但是居然还记得这个。”说完嘴角就上扬起来。

艾米莉听完也笑了。

“我打赌它是自给自足型的,”比尔克补充道。“并且镇子需要一处这样的地方。”

艾米莉越跟他们交谈就越意识到他们有多么亲切。将房子改造成旅馆的主意则像野火一样在她心里蔓延,她越去想它,就越觉得这主意好。实际上,当她还是个孩子时,她就一度梦想自己能在一家提供早餐的旅馆工作,但是成为叛逆的青少年后,她对自己跟人们交流的能力就丧失信心了。加上他父亲的遗弃强烈地打击了她,甚至粗暴地将她击倒在地,所以从此她就变得充满敌意并小心保护自己了。但是这个小镇感化了她。说不定在心里她还是想成为一个慷慨的女主人呢?

晚饭时间到了,于是艾米莉将所有人领到餐厅里。每个人进去看到重新装饰过的房间后都赞不绝口。

“我不能带你们参观舞厅,我担心,”艾米莉说。“舞厅的玻璃都被风暴损坏了,所以它们再次被板子围住了。”

没人介意这点。他们都被餐厅迷住了。每个人都说着赞美的话,从餐桌中央的花朵装饰到地毯的颜色再到墙纸的选择,他们都赞美遍了。

“你真是会安排花,”瑞吉说,听上去对这里的印象很深刻。

“那么这些椅子难道不赏心悦目吗?”赛琳娜打趣道,并用手指抚摸那些她帮艾米莉从里科的跳蚤市场里选出的椅子。

她花了很长世间才让所有人都坐下来。他们一坐好,艾米莉就走进厨房去备菜。从餐厅传来的喧哗声让她感到了温暖与关爱。

她弄好厨房的事后便快速到杂货间检查莫格西和小狗们是否安好。它们都满足地睡着,仿佛世界上的任何事都与它们无关。于是她回到厨房准备上菜。

“想用一只手就把它们全部端过去吗?”赛琳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帮帮忙,”艾米莉说。“这让我想起了我做服务生的那段痛苦时光了。”

赛琳娜笑了笑,然后帮助艾米莉把五张盘子整齐地放在她的手臂上。赛琳娜也在自己的手臂上放了五张盘子,然后她们便一起走进充满热烈交谈声的餐厅。

艾米莉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失落。丹尼尔应该在这帮助她的。她本来计划的是他们两个人布置好这个晚会。她想看看当人们看到她跟一个和他们一样的当地人在一起会是什么反应。她想最起码会给她带来些许荣光吧。但是丹尼尔不见了,留下她一人完成所有的事情。

所有人的面前都放着一个盘子——谢天谢地食物刚刚够——晚饭开始了。

“艾米莉,你爸爸去过一个天主教学校,是吗?”镇长突然问道。

艾米莉听后停下了正要送往口中的叉子。“哦,”她局促地说。“我并不知道。”

“我确信我们曾分享过一些关于吝啬修女的故事,”镇长飞快地说,觉察到了艾米莉对谈起父亲的不舒服。

辛西娅,相反地,好像没有注意到。“哦,你爸爸。他是个老好人啊,”她解释道。她把酒杯高高举起。每次她手舞足蹈说着话时红酒就老是在杯子边缘不安全地晃来晃去。“我记得那时候,离现在至少有十二年了,因为那发生在杰里米和卢克出生之前,我身材还很好的时候。”她停住然后咯咯地笑了起来。

艾米莉没有纠正她其实至少已经有二十年了,但是她可以从尴尬又混乱的餐桌气氛中,以及客人们躲闪的眼光里察觉到,多数人都在思考这件事并替她感到难过。

“那是他第一次来我的店,”辛西娅继续说,“并且他很明确地向我要一本已不再印刷出版的旧书。我不记得名字,但是我记得它跟花朵的童话有关。那时我已经知道他住进了西街的房子,我还见过他几次。每次我看到他时他都是一个人。所以我有点紧张地看着这个成年男人,想知道他会把这个典藏版的童话书买给谁。我一直觉得我听错了,于是把他带到书柜附近向他展示具有相似名字但内容不同的书,但是他说,‘不,不,这些都不是的。我要的是关于童话的。’我的书店没有这本书,所以我就给他定了一本,很贵,但是他完全不介意,所以我想他是真的对那本童话书很上心。因此几周过去,那本书送来后,我便打电话告诉他说书就在这,只等他取走了。我有些紧张,但当他来的时候他推了个婴儿车,里面是位可爱的小女孩。那个一定是你,艾米莉。我真的是松了一口气,你不会相信的!”

桌上一阵沉默,大家都看着艾米莉,试图想出合适的方法对此做出反应。但当他们看到艾米莉开始笑起来时,他们也发出了一直忍住的笑声。这个时候可以明显感到一直存在的紧张气氛终于得到了缓解。

辛西娅继续讲述她的故事。“我告诉他我还以为他是因为年轻才想去看那样的书,但是他说是为了等你长大点后给你看的,还说他妈妈有一个复制本,所以他想你也拥有一个。这难道不是你听过的最温暖人心的事吗?”

“是的,”艾米莉笑着说。“我从没听过那个故事。”

艾米莉很感激辛西娅带给了她另一个值得她珍惜的美好回忆。尽管它也同样使她很悲伤,让她更想念父亲了。

辛西娅讲完故事后,谈话很快就转移到了把房子改造成旅馆的主意上。

“我觉得你应该这样做,”苏尼塔说。“把这房子改成旅馆。你就更容易得到许可了,因为这会造福镇上的每个人。”

“的确,”镇长说。“它也能防止你遭受特雷弗·曼的打扰。”

艾米莉听罢傻笑起来。她明显感到特雷弗·曼在镇子上并不受欢迎,他也别想代表她餐桌上的这些人。

“嗯。”艾米莉抿了口酒说,“这是个好主意。但是我只有三个月的生活费,之后我就会完全没钱。”

“足够修理一间客房吧?”比尔克问道。

“这是个很好的建议,”巴巴拉加入进来说。“餐厅,客厅,还有厨房都装饰完成了。如果再有一间客房你就可以开始一切了。瞧。床和早餐。”

她是对的。它们都被很好地完成了。那些就是艾米莉实现梦想所需的一切东西。这个房子和周围的东西都达到让客人享受的程度了。如果她降低标准——比如先让一个客人住进来——她很快就能装饰下一个房间。然后她就能利用收进的一小笔钱,投资到生意中,再装饰一间房,然后以这种方式继续发展生意。

“呃,巴巴拉,”凯伦说,“她还需要一个早餐部。”

听完这句话后,所有人都笑了。

“太有意思了,”瑞吉说,“实际上我已经有了一些需要重新安置的鸡。你可以带走它们,然后你的早餐就有新鲜鸡蛋了!”

“你已经会做镇里最好的咖啡了,”镇长补充说。“毫无冒犯之意,乔。”

然后所有人都看向这个餐桌上的焦点人物。

“哪里的事!”他轻笑道。“我知道做咖啡不是我的强项。但我很看好艾米莉的生意。”

“我也是,”比尔克说。

“如果你需要任何建议,”辛西娅补充说,“我会很乐意分享我的智慧。我二十几岁的时候经营过一家提供早餐的旅馆。不知道他们怎么会认为我有足够的责任感去做那种生意,但是那个地方在我的经营下发展得倒还不错,所以我想他们是对的!”

艾米莉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这些人都乐意帮助她。这种感觉不可思议,她感觉自己被他们的慷慨与友善的话语包围了。想到她初来乍到时还对他们不屑一顾。短短数月里一切都变得多么得不一样了。

但是她的快乐由于一个阻碍而消退了。丹尼尔。他也住在这里。如果她开设旅馆的话他的生活就会被破坏了。他们会丧失隐私。她不能先斩后奏。不过在某种程度上有一个对他们都好的办法。丹尼尔可以跟她一起住进这个主房内,然后他们可以把车房作为一个不提供早餐的单元,或者甚至是一个婚礼套房租出去。舞厅则是举行婚礼的完美地点。

艾米莉的心思开始游走。也许她喝了太多酒,但是她心里充满了已经好多年都没有过的乐观。突然间,未来一下子明亮起来,变得激动人心并且有保障了。

她只想知道丹尼尔为什么没能在这里跟她共度这个时刻。

第十五章

当艾米莉最终听到丹尼尔的摩托声从街上传来并紧接着传到房子时已经很晚了,聚会也早已结束。她立即起床然后走到窗户旁,正好看到丹尼尔摘下头盔并走进车房。

艾米莉迅速穿好睡衣,拖上拖鞋。她下了楼梯然后走出房子。当经过通往车房的草坪时,她可以感到脚下青草的柔软。灯光从车房里溢出,并静静地泄在草地上。

她敲了敲门然后往后退了几步,同时抱着胳膊来抵挡夜晚寒冷的空气。

丹尼尔打开了门。他脸上的表情告诉她他早已知道会是她在外面。

“你去哪了?”她质问道。“你错过了聚会。”

丹尼尔深吸了一口气。“看,你怎么不进来坐坐?我们可以喝杯茶并好好谈谈,而不是傻站在这,太冷了。”他给她把门完全打开。艾米莉走了进去。

丹尼尔给他们俩各倒了一杯茶,艾米莉则一直保持安静,等着他先说点什么,来解释一下他的所作所为。但是他一直紧抿着嘴默不作声。她没别的选择了。

“丹尼尔,”她强硬地说,“你为什么不来聚会?你到底去哪了?我一直在担心你。”

“我知道。真是非常抱歉。我只是不喜欢那些人,好吗?”他说。“他们在我还只是个孩子时就驱赶过我。”

艾米莉听罢皱起了眉。“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对于这些人,二十年前与二十分钟前没区别。”

“你在港口时还夸赞过他们呢,”艾米莉说。“现在你又讨厌他们了?”

“我只喜欢他们中的部分人,”丹尼尔辩驳道。“但他们大多数都是心胸狭窄的小镇民。相信我,如果我去了聚会,事情肯定会变糟。”

艾米莉扬起一只眉毛。她想告诉他他错了,那些人都表现得很友善很有趣。她都开始把他们当成朋友了。她想要在他们的热恋期开始之前跟丹尼尔进行最后一次争论。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其实根本就不想参加聚会呢?”她终于说道,并尽力使声音听上去很平静。“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傻瓜一样一直等着你。”

“我很抱歉。”丹尼尔后悔地叹了口气,然后在她面前放了杯茶。“我知道我不该那样一声不响就消失的。只是我太喜欢独处的感觉和无人结交的状态了。这就是我的一部分。突然被那么多人围绕,一下子应付这一切对我来说太难了。”

艾米莉为丹尼尔本身,以及他那种享受独处的性格感到悲哀。对她而言,那并不是一个让人真正快乐的个性。但这不是他消失不见的理由。

“我的意思是,哪怕只有辛西娅一个人,也已经够糟了,”丹尼尔补充道,露出一副难为情的笑容。

这句话让艾米莉忍俊不禁,她终于还是笑了。“你早点告诉我不就好了。”

“我知道,”丹尼尔回答。“如果我发誓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一声不响就离开,你会原谅我吗?”

艾米莉无法再继续生他的气了。“我想是的,”她说。

于是丹尼尔伸出手去拉艾米莉的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聚会办得怎样?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艾米莉看着他。“你想让我讲述那些你刚刚说你讨厌的那些人的谈话内容?”

“我不讨厌从你嘴里说出的话,”丹尼尔微笑着说。

艾米莉翻了个白眼。她想对丹尼尔多生气一会好给他一个教训,但又控制不住地心软了。加上她还要告诉他旅馆的事,她实在是不能再瞒着了。她试图压抑自己的热情,但是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嗯,谈话的主题,”她说,“是把房子打造成一家提供早餐的旅馆。”

丹尼尔听完后差点把刚喝到嘴里的一小口茶吐了出来。他抬起眼皮并从茶杯边缘上方看向艾米莉。“一家什么?”

艾米莉大脑里的弦一下子绷紧了,突然对告诉丹尼尔她这个新梦想感到很紧张。如果他不支持她怎么办?他刚跟她说了单独一人是他的特性,而现在她又要告诉他,一大群陌生人在这个地方进进出出将会成为一种常态。

“一家提供早餐的旅馆,”她说,声音变得更小了,暴露了她内心的怯懦。

“你想做那个?”丹尼尔问道。他放下茶杯。“经营一家旅馆?”

艾米莉仿佛寻求安慰般地紧握着茶杯,并且在座位上不安地动来动去。“嗯……也许吧。我不知道。我是说首先我得整合数据。我甚至可能支付不起那么多的费用。”现在她的心脏像是被捶打般地直跳,她想让这个主意听起来不那么有强迫性,因为她不确定丹尼尔会有什么反应。

“但是如果你支付得起,那就是你想要的吗?”他问道。

艾米莉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他的视线。“那是我年轻时想做的。实际上,那是我曾经的梦想。只是我觉得自己胜任不了,所以我还是放弃考虑这件事吧。”

丹尼尔伸出手去覆在她的手上。“艾米莉,你会相当出色地胜任这份工作的。”

“你这么认为?”

“我知道你会的。”

“所以你不觉得这是个坏点子?”

丹尼尔摇摇头,然后笑容满面地说。“这可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主意!”

 

她的心情一下子明朗起来。“你真的这么觉得?”

“必须的,”他补充说。“你是一个极棒的女主人。而且如果你需要资金来投资相关建设的话,我会很乐意帮忙。虽然我的钱不多,但是我会尽可能地支持你。”

尽管被他主动提出要帮忙的承诺感动了,艾米莉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能用你的钱,丹尼尔。我真正需要的只是一间像样的客房和咖啡壶。一旦我接待了第一位客人,我就有资金去继续发展生意了。”

“即便如此,”丹尼尔说。“如果有任何需要重修的工作,或者是这里的其他什么工作,你要知道我会很乐意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真的吗?”艾米莉又一次问道,还是不敢相信。“你会帮我做那些?”她又想了想丹尼尔慷慨的行为,以及他在她需要帮助时是如何伸出援手的。“你真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是的,”丹尼尔让她确信他所说的。“我爱死这个主意了。你准备先对哪间卧室开工?”

在过去装修房子的三个月里,他们还没怎么装饰过楼上的房间。只有艾米莉父母的旧房间(现在是她的了)以及一间浴室被装修过了。她需要另选一个房间来重点打造。

“我现在还不知道,”艾米莉说。“可能是某个大房间吧。”

“一个有海景视野的房间怎样?”丹尼尔建议道。

艾米莉听罢耸了耸肩。“我还得先多想想。但是装修房间不会花太多时间的,对吗?这样我就可以为旅游旺季做好充分准备。如果我得到许可,那就这样做。”

丹尼尔似乎赞同了她的话。他们边喝茶边把所有的细节过了一遍,包括整修一个房间所需花费的时间和资金,以及针对一大批即将在夏季到来的游客而制定的菜单。

“会有一定的风险,”丹尼尔说着,并坐下看着面前纸上关于数字和金额总和的潦草字迹。

“的确,”艾米莉同意丹尼尔的观点。“但是,当初我辞职并离开恋爱了七年的男友也同样很冒险,但你可以看看现在一切进展得多好。”她说完便稍向前倾握住丹尼尔的胳膊。这时她感觉到了他的某种犹豫。“都还好吗?”她不禁皱着眉头问。

“还好,”丹尼尔说,然后站起身来拾起他们喝完了茶的圆筒杯。“我只是累了。我想说晚安了。”

艾米莉也站起身来,一下子被叫她离开的话弄得极其失落。之前夜晚的激情似乎已经完全消退了。玫瑰园里浪漫的早晨也不见了踪影。在山顶上同骑摩托车的激动感也随之远去。

用睡衣把身体裹紧后,艾米莉走出门,然后亲了一下丹尼尔的脸颊。“晚点见?”她问道。

“嗯哼,”他漫不经心地回答,看都没看她的眼睛。

既困惑又受伤地,艾米莉静静地离开了车房,她孤独凄冷地走向自己的房子,独自一人度过了这个寒彻心扉的夜晚。

*

“早上好,里科!”艾米莉第二天走进黑暗且拥挤不堪的室内跳蚤市场时大声说。

里科不在,反而是赛琳娜从一张桌子后面探出头来,一脸调皮的表情。“艾米莉!跟性感先生进展如何啦?聚会时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你谈谈这个呢。”

丹尼尔是艾米莉本准备在聚会上谈的最后一件事。“如果你两天前问我,我会说进展真是非常好。但现在我不确定了。”

“哦?”赛琳娜说。“他是那些人之一,对吧?”

“哪些人之一?”

“陷得太深却又怕自己过于热情的那些人啊。我已经见过一百万次了。”

艾米莉并不相信一个二十岁的女孩会见过一百万次,但是她没说出来。她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谈论丹尼尔。

“所以,我在找一些特定的东西,”艾米莉说,并在包里翻找出昨晚在丹尼尔决绝地把她赶出去之前他们一起列的清单。她把它递给赛琳娜。“我还没准备好要买些什么,我只有一个大概的计划。”

“没问题,”年轻的女人满面笑容地说。“我在这四周找找看。”说完她突然停下了迈往店铺的步子。“嘿,这些都是卧室用的东西。这是……”

“用于旅馆的吗?”艾米莉接过她的话,并挤眉弄眼地笑着说道。“是滴。”

“太酷了!”赛琳娜听完后惊呼道。“你真准备这么做?”

“嗯,”艾米莉说,“不过首先我需要得到许可,也就是说我得去镇上参加一个会议。”

“噗,这算什么,太简单了,”赛琳娜说,并轻蔑地摆了摆手。“所以你不回纽约了吗?”

“首先我得到许可,”艾米莉以一种略带强硬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明白了,”赛琳娜说,并将手指掰得咔嗒作响。“先得到许可。”她咧开嘴巴一笑然后走开了。

艾米莉也笑了,她很高兴至少还有一个人是真心想要她留在落日港,不是因为她会给这个地方带去好处,而是因为他们喜欢她。

她走到装满门把手的屉子旁,然后开始翻看。里科有一套收藏品,甚至可以跟她父亲的媲美,尽管里科事实上处于相当有利的地位。她考虑着将浅灰蓝色作为主色调来粉刷房间,还想在屉子上安装精致的玻璃旋钮。

她正在装满门把手和旋钮的屉子里翻箱倒柜地搜查时,店铺外有两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斯特拉说她昨天又看到他到山顶去了,还骑了好久的摩托车呢。”其中一个声音说。

艾米莉停了下来,并屏住呼吸好让自己听得更清楚。她们是在谈论丹尼尔吗?他的确喜欢在山顶上骑车,并且昨天他真的出去了很长时间。

“而且不久前的一天他还去了狂欢节呢,”第二个声音说。

艾米莉感到心跳加快了。丹尼尔是去了狂欢节。嗯,其他人也是,但不是所有人都会在山路上骑摩托车。她确定她们就在讨论丹尼尔。

“你认为他并没有搬回镇上,对吧?”第二个声音说。

“呃,斯特拉坚信他一直没离开过,”第一个声音说。

“哦天。真的吗?仅仅是这个想法就让我寒毛直竖了。你的意思是说,他从头到尾都待在那个旧房子里?”

“是的,的确如此。斯特拉跟我说,有人告诉她不久前他还跟那个新来的姑娘一起搞旧货出售呢。”

谈话还在继续,而艾米莉感到整个身体都冷冻成冰了。

“真的?我的天哪。一定得有人提醒她啊!”

已经确信那两个女人在谈论丹尼尔了,于是艾米莉走出黑暗的角落。“提醒我什么?”她冷冷地说。

那两个女人停了下来,像暴露在灯光下的兔子般受惊地看着她。

“我说,”艾米莉重复道,“提醒我什么事情?”

“呃,”第一个女人开始说,声音变得颤抖起来。“是斯特拉说见过他。”

“见过谁?”

“莫利斯的儿子,我忘了他的名字。达斯廷。还是德克兰。”

“是道格拉斯,”另一个女人很有把握地提醒第一个女人。

“不,应该比这个还要异域化。还要不同寻常,”第一个女人争辩道。

艾米莉抱着胳膊并扬起一只眉毛说。“是丹尼尔。他怎么了?”

“呃,”第一个女人说,“他臭名昭著。”

“臭名?”艾米莉说。

“关于女人的,”她补充道。“他抛弃了许多为他心碎的女人,那个德克兰。”

“道格拉斯,”第二个女人说。

“是丹尼尔,”艾米莉纠正她俩。

第一个女人摇了摇头。“不是丹尼尔,亲爱的。我虽然不记得他的名字,但他肯定不叫丹尼尔。”

“我告诉你,是道格拉斯,”第二个女人说。

艾米莉开始感到沮丧起来。她不敢相信这两个女人说的关于丹尼尔的事——关于他过去的那些女人——但是她们带来的那些疑虑不停在她的脑海里萦绕着。“听着,我确定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人们在变。丹尼尔也不再跟以前那样了,而且我也不想因为这个跟你们吵。你就应该管好你自己的事,行吗?”

第一个女人听完后皱起眉头说。“不是丹尼尔!老实说,姑娘,我住在这个镇子的时间绝对比你长多了。那个孩子的名字不是丹尼尔。”

第二个女人突然一拍手说。“我想起来了。是达希尔。”

“对就是那个!达希尔·莫雷。”

这时赛琳娜再次出现了。当她看到两个年纪大的女人站在那里,而艾米莉看起来很激动的样子时,就停下了步子。

“我得走了,”艾米莉说着,并转过身然后一个箭步离开了店铺。

“等等,你的单子怎么办?”赛琳娜呼喊着,但是艾米莉已经消失得没影了。

她一走到春日的阳光下,就弯下腰深呼吸着。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相当急促。她的脑子就像在转圈一样晕乎乎的。尽管她知道那两个老女人只是爱管闲事之人,但她还是忍不住对她们如此自信地谈论丹尼尔的名字,以及他过去与那些女人们不检点的行为感到慌乱。并且尽管艾米莉曾亲近过丹尼尔的思想,身体和灵魂,但现在她突然惊恐地意识到,其实她根本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她才明白一个人不管怎样都永远不可能真正了解另一个人的过去。她爸爸已经用行动充分告诉了她这个道理。如果一个有家室有担当的男人可以离开家庭再也不回来,那么一个她只认识了几个月的男人谎报姓名也不足为奇了。

当然还有他的动机。

第十六章

艾米莉回家时开车的速度很快,一路上泪眼朦胧。她不想反应过激,可是她实在忍不住。丹尼尔连他自己的名字这样最基本的信息都对她撒谎,那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 即使他改名是因为他不喜欢自己原来的名字,或者原来的名字让他感到尴尬——有时候艾米莉自己也会在谈话中突然出现这种情况。虽然她没有说出自己的全名——艾米莉·简,但是她毕竟还是跟丹尼尔提过这件事情。然而,即使在那种情况下,在那种有关姓名的特定对话中,丹尼尔也没有主动提到过并为此说些什么。这让她相信,他是故意对她隐瞒身份。

如果他连这都对她撒谎,那么那个女人说他以前曾伤过好些女人的心,这事情很可能也是真的。

她把车停在屋子外面,这时艾米莉看见丹尼尔正在花园里,修整着灌木从。听到艾米莉快速驶近以及紧急刹车的声音,他抬起头来,紧皱着眉头。她漫不经心地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把车停住,然后从副驾驶座位上跳下车,但是引擎还在运转着,车门大开。接着她疾步走过草坪,径直走向丹尼尔。

“你到底是谁?”她大叫道,并走到他身边用力击打着他的胸膛。

丹尼尔被打得往后趔趄,满脸的惊愕和困惑。“这算什么问题?”

“告诉我!”艾米莉大叫着。“你的真名不叫丹尼尔,对吗?你应该叫达希尔,达希尔· 莫雷。”

丹尼尔的眉毛之间形成了一道皱痕。”你是怎么——?”

“我是怎么知道的是吧?”艾米莉大喊道,声音里充斥着责备。“我居然还得在跳蚤市场上从两个老妇人那里得知这个事情。是因为你没有勇气亲自告诉我。你知道我那时候有多尴尬吗?”她一想起这件令人羞愧的事来就血脉喷张。

“艾米莉,听我说,我可以解释这件事。”丹尼尔说着,双手放在她的肩上。

艾米莉把他的双手从肩膀上甩开。“不要碰我。你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对我撒谎。确实如此。你只需要直接告诉我你的名字是不是真的叫达希尔?”

“是的。但是这只是我以前的名字,我现在改名了。因为——”

“这真让我难以置信。那些女人呢?那全部都是事实咯,是吧?”她双手往上甩着,怒气冲天。

“女人?”丹尼尔皱着眉头问道。

“那些你伤害过的女人!你可出名了,丹尼尔。或者我应该叫你达希尔?”她转过身去,眼泪刺痛着她的双眼。“我现在都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了。”

丹尼尔激动地舒了口气。“你知道我是谁,艾米莉。我就是你一直认识的那个人。”

“可那又是谁呢?”艾米莉大喊道,一边用手指着他的脸。“一个把人打伤入院的暴力罪犯?一个离家出走的多愁善感的摄影师?一个把女人玩弄过后就丢一边的登徒浪子?还是那个沉默寡言、讲话结巴并在我这占便宜的看门人?”

丹尼尔目瞪口呆。艾米莉也知道自己有点过分了。但是自从与他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后,她无法容忍,那么多人中,唯独丹尼尔欺骗了她。她跟他分享了这么多——她的梦想、痛苦、过往乃至她的床。她曾经信任过他,现在看起可能是自己太天真了。

“这太不公平了。”丹尼尔回喊道。

“我要你离开我的地方,”艾米莉大叫道。“离开我的车库。赶紧滚!把你那辆破摩托车也开走!”

丹尼尔注视着她,神情有些惊愕和失望。艾米莉从未想过他会用这般眼神看着她。看着他的眼神,想到这是她自己残忍的言语所造成,她感到像是有一把匕首刺向她的心脏。

丹尼尔没有多说一个字。他平静地走向车库,然后把他的摩托车推了出来,打着火,最后向她冷冷地盯了一眼,便开着摩托车离开了。

艾米莉看着他离去,双拳紧握,心潮澎湃,想着这是否会是她最后一次看到他了。

*

艾米莉疲倦地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房里。跟丹尼尔之间的争吵已经让她精疲力尽了。她很想跟艾米说说话,但她感到她的朋友最近一直在生她的气。她们之间的短信越来越短了,也没以前那么频繁了,而且即使没有她的消息,日子也就这么过去了。如果她现在打她的电话,告诉她,自己正为一个男人而伤心,但是之前自己甚至都没有告诉艾米自己在约会这件事情,这很可能会成为破坏她们之间友谊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她穿过过道时,她忽然间觉得这里的一切都被丹尼尔玷污过了。楼梯旁边的地板上洒落的油漆斑点,是他们对大厅进行喷漆的时候,他打喷嚏造成的。那个有些许弯曲的画框,他们当时花了大半个小时想把它弄直,最后还是放弃了,最终认为这是墙面晃动所致,不关画框的事。她每到一处,都能回忆起丹尼尔来。但是现在,艾米莉只想远离他,不仅仅是肉体上,还有精神上。这时,她突然想到这屋里还有一个房间她还没有进去过,也没有被丹尼尔玷污过。这个房间被完好地保存了下来,不是过去的二十年,而是二十八年。这个房间正是她和夏洛特以前一起住过的房间。

艾米莉痛苦地沿着楼梯往上爬。自从她来到这以来,她一直都在回避着这个房间。在夏洛特去世以后,她的父母从来没有进入过那里,她也沿袭了这个习惯。他们立马把艾米莉搬到屋子的另一个房间里去住,然后把那个会让他们想起自己过世孩子的房门关上,并且之后再也没有打开过。好像这样就可以轻易地把她的死亡所带来的伤痛彻底抚平。

艾米莉走到过道上,并向那扇门走去。她可以看到木门上微弱的划痕和凹痕,她和妹妹以前在玩捉迷藏的时候会粗心地使劲甩门而过,这些痕迹也是那时留下的。她把手掌轻轻贴在门上,想着现在进去是否有点不合时宜,因为现在的自己已经很脆弱了,或者她要把现在进去作为对自己的一种惩罚,因为这样会给她自身带来痛苦。但是她又想去接近自己的妹妹。夏洛特的死让她失去了一位可以倾诉的对象。她一直都没能向她倾诉关于男孩子的麻烦事或者男女关系的痛苦。现在她感到好像这样她就能够最大程度地接近妹妹了。想到这,她握住并转动了门把手,踏过门槛,走进了一个保存完好的房间。

走进那个房间就如出土一个时间容器或者置身于一张全家福照片里面一样。一股强烈的怀旧感立刻袭上艾米莉的心头。尽管被尘埃的气味掩藏着,房间中的气息还是勾起了艾米莉那些几乎淡忘的对过去的回忆和情感。她无法抑制住泪水。当她往房间里面迈出一小步的时候,她突然大声抽泣起来,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克制着自己不去想所有那些关于她妹妹的珍贵记忆。

两个女孩获得了这个屋子最大的房间。房间的一端有一个夹层,另一端则是巨大的窗户,从地板延伸至天花板,能看到外面的大海。艾米莉的脑海中闪过一丝回忆,回忆里的她正推着她的布娃娃爬上夹层的楼梯,装作这是一座大山,而她们则是无畏的探险家。想到这个过去久远的记忆,艾米莉凄然一笑。

她沿着房间的四周踱着步,不时拿起一些已经差不多三十年未碰的物品。一个熊状的钱罐,一个粉红色的塑胶玩具马。看着她和夏洛特在这房间里摆满的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玩具,她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女儿们把这个屋子里最漂亮、最时尚的房间摆满了彩虹章鱼,这肯定让她们的妈妈很抓狂。还有,摆在房间角落里的玩具屋,上面被贴满了贴纸和发光的饰物。

在房间的一边有一个大大的内嵌的衣柜。艾米莉在想,不知她们以前那些漂亮的公主服装是否还在里面。她们拥有整个迪斯尼系列公主服装。她最喜欢的是小美人鱼,而夏洛特的最爱则是灰姑娘。艾米莉走过去,打开了衣柜的门。她朝衣柜里面看,发现夏洛特的所有衣服都还挂在那里,自她死后都没有动过。

看着这些衣服,让艾米莉脑海中再次突然重现过去的一幕。而这次的回忆却比刚才绕着房间走动时所闪现的回忆片段都要清晰形象得多。这次所闪现的回忆让她感到真实,如亲临其境,而且危险重重。她扶着墙壁稳住自己,这时她在脑中清楚地看到她抓住夏洛特的手滑脱了,而那个小女孩消失不见了,她那艳红的雨衣被灰白的雨水所淹没了。

“不!”艾米莉大叫,她知道故事的结局,并且拼命地想要阻止那不可避免的事情发生,那时她的妹妹掉到水里并被淹死了。

接着,幻觉突然消失了,艾米莉也回到了卧室,她的手掌渗出了微汗,心脏急剧跳动着。她低头发现自己的手正紧紧抓着那件非常相似的雨衣衣袖,雨衣的圆点花样说明并没有弄错。她肯定是在极度恐惧的回忆过程中随手抓来的。

慢着,艾米莉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边看着手中抓住的小红色雨衣。

她在衣柜里乱翻一通,发现了夏洛特的靴子,上面印着瓢虫图案。

艾米莉一直认为夏洛特之所以会掉进水里淹死,是因为自己在暴风雨中松开了她的手。可是她的衣服还在这。除非她的父母在接回夏洛特的遗体之后把她的衣服洗净吹干并挂回到衣柜,跟她的其它衣服放一起,要不就是夏洛特在那天活着安全回家了。难道是艾米莉把两件事混在一起了?夏洛特的死是在暴风雨之后?是其它事情造成的?

她快速跑出房间,跑下楼梯,朝着她放手机的地方跑去。她一把抓起手机,从一堆号码中翻寻着,找到她妈妈的号码后便拨了过去。电话铃声不绝于耳。

“赶紧接电话,”她一边喘着气一边咕哝着,希望她妈妈马上接电话。

最后,她听到了静止的噪音,意味着电话通了,然后便听到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了妈妈的声音。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打电话给我向我道歉,你一声不吭就离开了纽约。”

“妈妈,”艾米莉结巴着说。“这不是我打电话给你的原因。我有事要跟你说。”

“我来猜猜,”她妈妈说道,一边叹着气。“你需要钱,对吗?”

“不是,”艾米莉坚定地说。“我要跟你谈一谈夏洛特。”

电话那端沉寂了很久 。

“你别谈这个,”她妈妈最后说道。

“不,我要谈。”艾米莉坚持道。

“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妈妈说。“我不想提起过去的事情。”

但是艾米莉却不让她再找借口。“拜托,”她请求道。

听到这,她妈妈似乎有点松口。但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生硬。“是什么让你决定突然要谈一谈她呢?”

艾米莉咬着嘴唇,知道她妈妈不会喜欢这个答案。“其实,是爸爸,他给我留了一封信。”

“哦,是他?”她妈妈说道,语气中明显带着怨恨。“他倒是很贴心!”艾米莉并不想再惹恼妈妈。她不想再引发关于她父亲的争吵了。“那么,关于夏洛特,信上都说什么来着?”

艾米莉双脚轮流跺着。即使离开被困惑的妈妈已经数月,但是想到又要像以往一样安抚她,这让艾米莉感到着急和不安。过了好一会她才打好腹稿,并把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啊,他说夏洛特的死并不是我的过错。”

电话的那端又是一阵沉默。“我过去都不知道你会认为这是你的错。”

“你当然不会知道了。”艾米莉说。“我们从没有谈论过这件事情。”

“因为我认为并没有什么值得一谈的,”她妈妈辩驳说。“那是一场意外,她死了,事情就是那样。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你该为此事而受责备呢?”

艾米莉又感到头有些眩晕。在沉默多年后,在疏远数月之后,她感到跟她妈妈之间的对话让她觉得如此陌生。她感到一阵痛苦,如鲠在喉,眼泪这时也流了出来。“因为我在暴风雨中放开了她的手,”她哽咽着。“我失去了她,而她在海里淹死了。”

她妈妈长长舒了一口气。“不是在海里,艾米莉。她不是这样死的。”

艾米莉感到她的世界要崩塌了。她过去一直坚信的事实都粉碎了。不仅仅是因为丹尼尔背叛了她的信任,现在似乎连自己的记忆都背叛了自己?

“你真的不记得了?”她妈妈问道,听起来既震惊又困惑。“艾米莉,你妹妹是在游泳池里淹死的。那跟你或者暴风雨都没有丝毫关系。”

“游泳池?”艾米莉恍惚中重复说了一遍这个词。

可话刚一出口,艾米莉就感到脑海中涌上一阵一阵的回忆。她丢下手机并跑到父亲的书房。她在那抓起那把在地下室找到的一串钥匙,上面有好多把钥匙。她从屋里快速跑出去,沉重的脚步声惹恼了那些小狗,让它们怒吠不停。

她径直跑到前门,连鞋都懒得穿上,就直接跑到车库那里去。瑞吉已经把屋顶上的断树移开了,所以她只需要跨过那些破木板就可以进去。她绕过被损毁了的漆黑房间以及多个箱子,箱子里面装有丹尼尔拍摄的相片,都已经被雨水弄坏了。然后她走到一扇门前,她第一次来这的时候就看到过这扇门,不知通向何处。她笨手笨脚地拿着那串钥匙,一把一把地试,最后找到一把对得上门锁的钥匙,便拧转钥匙并推开了门。

门被打开了,碰到了墙壁,形成一声巨大的回响。艾米莉往这个以前没发现的新房间里探视进去。就是这里了。一个很大的没有水的游泳池,夏洛特就是在这淹死的,而她的死也从此永远地改变了艾米莉生活。

她现在好像能看到她了,她的妹妹正穿着印有爱心熊的睡衣,脸朝水下面。记忆如同海啸般猛然袭来。

她父母告知她们姐妹俩他们要在避暑屋里建一个泳池。她跟夏洛特曾经一直猜想泳池到底会在哪里,也曾偷偷溜进不同的房间去寻找,最后他们在外屋里找到了。夏洛特曾想当时立即就要游泳,但是艾米莉知道她们在没人监管的时候是不会被允许这么做的,她还提醒夏洛特保守秘密,不要被别人知道他们已经找到了游泳池这件事。就在那天晚上,她们的妈妈外出未归,而爸爸则在沙发上睡着了。夏洛特一定是下了床偷偷游泳去了。有东西把艾米莉弄醒了,也许是夏洛特不在身边打鼻鼾所导致的出奇寂静。于是她出去找她,发现她在泳池里。艾米莉不得不把她那醉酒昏睡的父亲叫醒。

艾米莉甩了甩头,突然觉得有些恶心。她不愿相信这个事实。是因为这件事情她才不记得的吗?是因为看见死去的妹妹让她心灵受到重创以致她完全把这件事情抛诸脑后?她那正在恢复理智的头脑,又把她当时弄醒父亲的内疚,变成了现在的另一种内疚,是变成自责吗?

并不是暴风雨的原因,也不是她的过错。这些年来,她无端生活在无尽的内疚之中——仅仅是因为她父母告诉她要忽略自己的问题,去忘却那些她不喜欢的往事。因为他们,她一直压抑着二十八年前发现夏洛特毫无生命迹象地漂浮在泳池中的那一幕所造成的内心创伤。她曾试图用理智去填补大脑的空白,去解释失去夏洛特的原因,去拾起那些最有意义的记忆。

这的确不是她的过错。

艾米莉一下子跪倒在泳池的边上嚎啕大哭起来。

*

莫格西狂乱的吠叫声终于让艾米莉回过神来。她抬头看了看,不知道自己在泳池边上呆呆地盯着空中坐了多久,但当她站起来回到车库的时候,她从屋顶的漏洞看向外面的天空,才发现天空是漆黑的。星光闪烁,月色朦胧。这时艾米莉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天空是被烟雾遮挡住了。她用鼻子嗅了嗅,闻到某种东西燃烧时发出的味道。

艾米莉心脏突然急剧跳动起来,她匆忙跑出车库,来到草坪上。她看到面前的屋子,厨房的窗户正浓烟滚滚。而莫格西及小狗们在里面吠叫着。

“天啊,不!”她一边大叫着一边跑着越过草坪。

当她接近厨房门时,正要伸手去抓门把手,这时一股力量突然把她推开。她踉跄跌倒,接着往上看。是丹尼尔,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

“这是你做的?”她大喊道,惊恐地想着,他居然会因为报复而纵火。

丹尼尔盯着她,被她的谴责给吓到。“如果你打开门,肯定会造成一股吸力。火焰将会冲向氧气,冲向你。我是在救你的命!”

由于惊吓过度,艾米莉没有为刚才所说的话感到内疚。她所想的是着火的屋子和被困在里面的狗狗们,它们的惊叫声不绝于耳。

“我们该怎么办?”她大喊道,惊慌地乱抓自己的头发,头脑一片空白。

丹尼尔跑去拿接在屋子一边用于浇灌草坪的软管。他转动了把柄,水就从软管开口处喷射而出。接着他用肘子撞破了厨房的窗户,并立马蹲下躲开了突然遇到氧气而蹿出来的火焰,火焰在他头上燃烧着。他把软管从窗户伸了进去,用水去扑灭火焰。

“去车库那边,”他向艾米莉喊道。“然后打电话给消防局。”

艾米莉无法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她感到头晕脑胀,充满了困惑和恐惧。她的屋子在着火。之前为此所投入的诸多努力,现在看起来一切都即将付之一炬了。

她竭力赶到车库,拉开了门,胡乱抓起话筒,拨打了911。

“着火了!”电话刚一接通那边的紧急话务员,她就对着电话大喊道。“在西街!”

她一传达完信息后就跑回到屋子那边。丹尼尔不见踪影,门大开着。艾米莉意识到他一定是进屋子里去了。

“丹尼尔!”她大叫着,恐惧占据了全身。“你在哪里?”

就在这时,丹尼尔从浓烟中冒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里面是瓜瓜在叫的小狗们,莫格西跟在他的脚后跟冲了出来。

艾米莉跪下来,把小狗们搂在怀里,它们都很好,这让她如释重负。狗狗们身上沾满了烟灰。她把雨儿抓住,把它眼睛上的灰擦拭掉,然后也同样对待其它小狗。莫格西舔了舔她的脸,摇了摇尾巴,看起来它好像能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这时,艾米莉看到草坪上映照着闪烁的灯光。她转过身去,看到消防车正沿着一贯安静的街道呼啸而来。消防车直接驾驶到了屋子前面,里面的消防员跳下车,并迅速行动起来。

“有人在屋子里面吗?”其中的一个消防员问她。

她一边摇头一边看着,惊吓得说不出话来。消防员踢开厨房的门飞跃了进去。

丹尼尔试探性地来到她身边。她从头到脚看了他一遍,他头发上沾满了灰,衣服也被弄脏了。

“我才刚刚把那扇门修好,”他说到。

艾米莉有点哭笑不得。“谢谢你回来帮忙,”她静静地说。

丹尼尔点了点头。他们转过身去,静静地看着屋子,浓厚的烟云逐渐变薄,最后仅剩下一片薄羽毛的样子。

再过片刻,消防员从屋子里退了出来。带头的那个向艾米莉走来。

“是什么原因?”她向他问道。

“像是烤箱坏了,”他说,一边拿起一个变形的物件。

“只是烟熏而已,是那些被烧熔的塑料造成的。你要先给这个地方通通风。烟雾有毒。”

“损失严重吗?”她急切想知道。

艾米莉一听到屋子只是受到一点烟熏的消息,她便如释重负,双手一把抱住了那位消防员的脖子。“谢谢你们!”她哭着说。“太谢谢你们了!”

“我们只是做好本职工作而已,艾米莉。”

“等等,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的?”艾米莉问道,她被吓了一下。

“我爸爸告诉我的,” 那消防员说。“他很喜欢你。”

“谁是你爸爸?”

“比尔克,加油站的那位。我叫杰森,他的大儿子。你下回开晚会叫上我可以吗?我觉得那天晚上是我爸爸这辈子玩得最高兴的一次了。你要是真是那么好的女主人,我也想参加。”

“我会的,”艾米莉答道,有点惊叹于当晚发生的事情,也惊叹于这个小镇上人与人之间相互熟络的样子。

艾米莉跟丹尼尔站着看那些消防车离去,然后走进屋子,评估损失。除了满屋子的恶臭,墙上有一道被熏黑的痕迹,还有工作台上一个被烧熔的方形物件外,厨房还是完好的。

“那个被我打坏的窗户,我会赔钱的,”丹尼尔说道。

“别傻了,”艾米莉答道。“你是在帮忙。”

“这还说不上火灾。是我反应过激了。我只是不想莫格西和小狗们被烟呛到了。”他抱起莫格西,抚摸着它的耳背,它则舔着他的鼻子作为回馈。

“你做得对,”她继续说。“火势蔓延的很快。多亏了软水管,你在火势蔓延前把它遏制住了。”她看着丹尼尔低着的头和耷拉着的肩膀。“是什么驱使你回来的?”她问道。

丹尼尔咬了咬嘴唇。“你都没有给我机会让我解释清楚。我想跟你说清楚我的名字。”

想到他为她做了这么多,艾米莉感到亏欠他很多。“好吧,你说吧。说清楚你的名字是怎么回事。”

 

丹尼尔拖来一把椅子,在厨房的桌子旁边坐了下来。“达希尔是我出生时的名字,”他开始说道。“但那也是我父亲的名字。我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我离开他的家后我就通过法律途径把名字改了,因为我不想成为一个像他那样好吃懒做的酒鬼。”

艾米莉不自在地转了转身。她自己的父亲也是经常喝酒。这难道是另一个她跟丹尼尔之间的共同之处?

“那些镇里的人,”丹尼尔继续说着。“他们把我记成达希尔,因为他们希望我没有出息,希望我变成他一样的人,变成一个烂人。”他摇了摇头。

艾米莉在椅子上缩了缩身子,感到有点尴尬。“那些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他耸了耸肩。“大家都有过风流往事,对吧?如今这个时代,作为一个年轻人,我不觉得我做得有什么不正常。那些女人怀疑我是因为我一直没有结婚,知道吗?她们就因为我跟别人约会并且保持长期的关系但是又一直没有安定下来,就觉得我是一个登徒浪子。艾米莉,我又不是和尚。我过去的确是有过相好的。但我觉得,要是我没有的话你会更疑惑!”

“没错,”她说,越来越觉得悔恨。“对不起,我不应该让她们接近我,不应该相信她们说你是个坏蛋。”

“你现在该明白我不是坏蛋了吧?相信我没有把人打伤入院?相信我不是那种没有任何责任感并退缩的人?相信我不是一边跟你在一起恩爱一边又放火烧你房子的人?

他大声说这些话的时候,听起来有点滑稽。“我现在明白了,”她有点羞怯地说道。